成熟社会的起点

长江商报消息 去古时都市打的，我们有多个选项。男人四面威风，打马的；女人矜持些，不便抛头露面，打车的。宋朝还多了一种，可打“人的”——两汉子蹲下，面对面，手叉手，搭成一辆手轿。比起一屁股坐在铁上，硬硬硌硌，那感觉大不同吧？

宋朝城市服务业，其发达超乎想象。比如我们买肉，师傅给你剁一块，自己提回去，还得切丁子切块子，宋朝却都给你切好了，“坊巷桥市，皆有肉案，列三五人操刀，生熟肉从便索唤”。那“阔切、片批、细抹、顿刀之类”都随时给服务。花和尚鲁智深去郑屠肉案买肉，要十斤精的，要十斤肥的，叫郑屠细细切做臊子，郑屠切得十分专业。

“凡雇觅人力、干当人（相当于重庆棒棒吧，以计时计件，拿工资的）、酒食作匠之类，各有行老供雇。”顾客有所求，店家给服务，宋朝服务业有这般敬业，有这般专业。服务业分工更是十分精细，有“四司六局”等专业公司去操办红喜白喜。四司是，厨司、帐设司、茶酒司、台盘司--蒸饭炒菜，专有公司来；接客倒茶，专有公司来；搭架灵堂，专有公司来；搬凳子掮桌子，也有专门搬运队呢。六局是，果子局、蜜煎局、菜蔬局、油烛居、香药局、排办局。您老出钱就是，一切都给包办，也有不如如今发达的：请人哭爹。

“凡民间吉凶筵会，椅桌陈设，器皿合盘，酒担动使之类，自有茶局管赁。”放在城里，自然没事；放到乡下，无思想官司要打，却免不了一回情感诉讼。三十余年前，我院子里有位半边户（老公是工人，老婆是农民），家庭自然好，他家不挑煤，是拖拉机运煤的，只是我们院子没通公路，煤运来，得离四五里去，一担担挑回来，半边户有细软，肩膀也就“细软”了，他喊：大家给我去挑煤，五毛钱一担啊。出一天工，才赚三两毛呢。他家挑一担煤炭，抵一天半工还不止。重赏之下必有挑夫？呵呵，半边户喊破了喉咙，也没一人去。

半边户走错路线了。若是他喊一下，帮我去挑回炭咯，那全庄年老的，年轻的，婶子嫂子十八岁的妹子，都从家里自备簸箕扁担，呼啦啦列长队，一来回把一车炭挑回来了。他不走乡情路子，搞市场路线，乡亲们心里那坎何搞过得？邻里邻居，隔拉隔壁，把我们当外人？

乡村里办红包喜事，那都是不要钱的。结婚生子满十乔迁，说一声办酒，每人家里坐一桌，每桌碗筷桌椅，都自家摆，自己洗，办酒主人，只负责送酒送菜来。白喜这事，村里锣鼓一响，锄者忘其锄，犁者忘其犁，都把自家活计丢了，全来“当大事”，扎台架，搬桌椅，抬灵柩，都是义务劳动，吃几餐饭便是，从没有听说要数钱的。好一个古风。

古风好是好，却难形成新型社会。费孝通先生把中国社会定位为熟人社会。乡土社会，都是熟人社会，关系不单是熟人呢，还是亲人的；不是亲人，便是熟人，这般情形，生成的社会形态自然是人情社会、关系社会。这般社会，在小国寡民的乡村，是搞得下去的，搞得还可其乐融融。设若乡亲转进了城市呢？你家要办事，与我不沾亲，不带故的，干我何事？你家事，你一家人办不下去，要请我，行啊，多少钱？自然便说个价格，于是你出钱，他出力，把事情给办了，给办好了，“虽十百分，厅馆整肃，主人只出钱而已，不用费力。”婚庆公司，丧事公司，收费不贵，只须十文百文钱，事情却办得蛮“整肃”。

帮人操办家事，有钱可赚，那不大家都来办公司了？宋朝京都，这般公司确乎很多；市场只那么大，大家都要来争？先前大家肯定也吵过，后来定了规矩：“亦各有地段，承揽排备，自有则例，亦不敢过越取钱。”规矩渐演变为法则，渐演变为世贸规则。

这市场经济，这世道法则，其起点是什么呢？是陌生人吧。熟人社会里，经济形态多是自给经济，顶多是互助经济；到了陌生人社会，可以走市场经济了；熟人社会里，要的多半是情，自然也需要法，那法是什么法？是宗法。宗法也是法，却是不成熟的法，这法里，多是人情，多是关系，执法的是你老太公，这法执得下去？古代虽也有治理，却多是德治，便是这原因；到了陌生人社会，人情退了位，理性上了些位，其法才由家法演进为国法。换言之，只有陌生人社会才可以生成法治社会。人自由了，平等了，此之上，才产生市场、法治、民主，再由这些观念去构建社会，才建得了成熟社会——这社会的起点，恰是建立在陌生人之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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